语言穷三代

与屏蔽机制你追我藏/但祝你永远健康

曙光19

十几二十万军队缩入北平城内,南京方面派来的空投只能满足军队需求,至于平民百姓只能自负死活,城外的包围圈愈发迫近,平津铁路断绝,再这么下去,全城就要撑不住了。

惶惶然的悲观气氛被残兵败将带入城内,在特务营和党通保密两个局的努力之下,这股夹杂在朔风中朝不保夕的绝望感更深了,许天虎作为军长,看似手握大权,风光无限,实则也被部下们凄凄惶惶的情绪影响着,生出了对个人前途的迷茫无力感。

好歹父母妻子能因他的军职而得到一些庇护,他只能这样想,这样还能安慰一下他这颗屡战屡败备受挫折的将心。

许天虎还是高估了困城之兽的下限,到了这个时候,有荫庇就必有牵连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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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文曙愣是没想到,北平站的人敢闯进同和,现在美大使并未没撤走,美东太平洋司令跟傅总还有来有回的,他们怎么如此大胆?

对方来势汹汹,冲到她面前却又客气起来,就跟一团熊熊烈火被一盖子闷锅里似的,特别诡异。

柳站长深知陈文曙在军属中是个大刺头,他的前任站长在她手里实现了小臂拆卸自由,他并不想拥有这样的自由。



他来还是为了那件旧事,让陈文曙立刻撤出北平,其他高级军官的眷属基本去了天津或南京,按理说,她既然家在北平,又有职业,破例留在许天虎身边也不是不行,但谁叫她有个跳反的大哥,陈文曙不仅必须走,而且要走的远远的,最好直接远到台湾去,免得她再与前线将领通个信,打个气,明天一起投敌去。



“去南京啊?怎么去,机场修好了?”

“天坛可以用。”柳站长并不以气势压人,反而客气道,“金陵很挂念夫人的安危,如果您不愿去国防医学院任职,那么卫生部……”

“我要是走了,我妹妹怎么办?”

“我们会保证二小姐在平的安全,等时机成熟,会安排她离平。”

“你们来负责她的安全,那我实在不放心。”

“无妨,”柳站长笑容不减,马上改变方案,“二位一起走也可以,可以安排二小姐直接赴美留学。”

陈文曙觉得,柳站长比林森难缠得多,且比他聪明得多,做事周全细致,能不与人发生冲突,就甘愿低眉颔首。

早知如此,当初就不应该逼走林森。



“夫人,三天之内飞机就能到,您尽快收拾行李,起飞前两个小时,我去府上接您。噢!请问,是去陈府接呢?还是去许府接呢?”

“去三十五军军部接我。”

柳站长:……

陈文曙见他无语,自己就舒坦多了,甚至有闲心跟他社交一波:“这件事打个电话来通知一声就是了,柳站长何必兴师动众的亲自来一趟。”

“事关重大,我不亲自处理怎么能放心呢。”

柳站长亲自处理,陈文曙就放不了心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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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一上午都心不在焉的,平心而论,在围城之际离平是个保命的上佳选择,但要是按照他们的安排去台或去京,那就是刚出狼穴又入虎口,陈家已经被拆得够零碎了,真不能继续往下拆分了。

陈文曙今日早退,这个节骨眼上也顾不上工作了,她得赶紧去附中一趟,此事要和陈文晖当面说好,大哥的那封信还在妹妹手里,一旦保密局忽然向她出招,也要让妹妹有个准备,别被打个措手不及。

她不敢坐这附近的人力车,生怕哪个是被收买的眼线,便径直走出这条街,避着往来车辆,绕过四处调动构筑城防的军队,她迈步一跃,跳过脚边装满了沙土的麻袋,这阵子街上路况不太好,陈文曙耳听六路,却不能眼观八方,她要时刻注意脚下,免得被绊个大跟头。

她听见身后有急促的马蹄声,似有数人催马而来,她抓紧领口,捂住口鼻,往旁边避得更紧了,生怕马蹄子扬起来的尘土扑自己一脸。



路人也如她一样,纷纷放慢脚步避开,自从大军入城后,每日总有几波人骑马跑来回,他们都习惯了。

但是今天不一样,今天带头骑马这个,看着就是大官。

不仅是大官,他还在路过一个姑娘的时候,一手松开缰绳,双腿加紧马腹,侧身悬下,环抱着那个姑娘的腰身,把人家强行提上了马,一队军士跟着长官,伴随着姑娘的高声惊叫扬长而去。

附近的人懵了,这是唱的哪一出?

“那个人……”有个戴眼镜的男人犹豫道,“穿着呢子服,是个将军吧?”

“是,看着身形长相,也眼熟。”另一个对向走来的人接茬,他正好看到了领官的脸,说道,“他有点像前阵子上报纸的那个,拿了青天白日勋章的……”

“新任三十五军军长,许天虎?”

“啊——”出来看热闹的店伙计懂了,回去给因无客上门即将面临破产危机的老板唠闲嗑,“掌柜的!三十五军军长当街强抢民女啦!”



被强抢的民女陈文曙一上马就知道这位马匪头子是谁了,许天虎的小臂坚硬如铁,死死地揽着她,她侧坐在马上,屁股都快颠淤血了,身下的不适暂且不论,主要是许天虎的肘侧正好抵压在她的小腹上,陈文曙本能地弓着背,试图让那个威胁胎儿的重压离她远点。

这一路颠簸晃得她头晕目眩,恶心难受,她强烈抗议道:“放我下来!立刻!马上!”

许天虎一勒马缰,喝停骏马的脚步,天旋地转的景象终于稳稳定格在眼前,陈文曙奋力挣开他的控制,半个身子滑落马背,许天虎无法将她重新拽上来,只得顺势下马。

他发觉她要逃开控制,赶忙过去拦住,急道:“你要去哪?”

“我难受,放开!”

她的脸色确实不好,许天虎一下子慌了神,是不是自己的行为太过粗鲁,把她给惊着了?

他不断收拢怀抱,尝试着让她安定下来,却不想怀中女人的挣扎愈发激烈,甚至踹了他一脚,怒道:“撒手!”

“你哪里不舒服?告诉我,我……”

陈文曙心火燎原,剧烈的烦躁感控制了她的大脑,她现在想毁天灭地,一只揣崽的母兽对着刚刚威胁到她孩子的雄性爆发出怒吼:“老娘怀孕了,滚开!”



好像有一颗长钉对着许天虎的天灵盖扎下去,她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化作重锤,狠狠地敲在钉子上,冒出的火星子又对他的五脏六腑进行了毫不留情地锻打。

他呆呆地站在原地,什么围城、军令、战争通通化作青烟,从他的肝胆中飘散出去,许天虎现在只有一个念头,他的妻子怀孕了,那么这意味着他也有了孩子。

从今天开始,他多了一个身份,他不仅是儿子、丈夫、将军,他还是个父亲。

他将成为一名父亲!

他刚刚做了什么?他不仅当街掳走了自己的妻子,还让一个孕妇上下颠簸!



在他展开自我批评与自我教育的时间里,陈文曙已经找地方吐得差不多了,她用余光看见有个人影慢慢凑过来,回头一看,只见许天虎搓着手,然后双臂垂在身侧,讪笑道:“有没有好些?还有哪里难受?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,你千万不要有事,我……”

陈文曙吸吸鼻子,朝他一伸手道:“给我水。”

他手脚利索地去取了水壶,等她漱口后又拿出手帕,仔细地擦去她嘴边水渍和污秽。

陈文曙的气还没消,轻哼了声,问道:“你为什么来这一出?”

“安军长跟我通了个气,他说目前高官的眷属们已经准备撤离了,先期已经走了三百多,又有人向我报告柳站长的动向,说他去了同和医院,可能今日就要带你走。”

“不是今日,是三日内。”

她吐过之后仍然精神不好,强撑着说话:“听说各界,尤其是几位大儒学者计划带个头,呼吁和谈,打不起来最好,就算打起来了,我躲在医院里也不会有事,要是去京赴台,我就彻底被他们捏在手里了,我不能走,还是留在北平好。”

“那就不走,最近不要去医院了,你搬来我家,跟爹娘一起住着,保密局不敢轻易来找麻烦。”

“你别哄我,我虽然很少与其他夫人们往来,但也不是完全断交,她们早就收拾东西撤离了,姓柳的叫我走,绝非保密局一方的意思,就算他不叫我走,别人就不叫我走了吗?”

许天虎默然不语,她想了想,还是决定现在就说出口:“我去南京还是好的,一旦去台……”



“那我在北平,就只有死而已。”

许天虎很清楚,如果妻子和孩子被总统捏在手里,那他还是尽快死在大陆比较好,他死了,陈文曙就失去了做人质的价值,她可以凭借自己在美国的关系离台;如果他侥幸逃出北平,就会被拿捏着软肋继续为总统拼命,直到被榨干最后一丝价值;如果他被俘……别了,陈文曙有个叛变的大哥,再来个叛变的丈夫,她在台肯定没活路了,随便扣一个通敌的帽子就能把她处死,她在国外的关系再怎么手眼通天,也无法拯救一个身负叛国罪名的犯人,保密局都不用浪费枪子,一点小手段就能送她上西天。

许天虎相信总统干得出来,他对杂牌一向不手软。



“天虎,我们离婚吧”

她的语气毫无波澜,许天虎却异常激动,斩钉截铁地拒绝道:“不行!我绝不同意离婚,你不准再有这种念头!”

陈文曙还想再劝他几句,嘴还没张开便被来人打断。

“军座,南京来人了,总座叫您去中南海。”

“我知道了,”许天虎拍了拍她的后背,放柔声音,道,“好了,你不要操心,别乱想,有我呢。”

他朝远处招手,一名年轻的中尉立刻跑过来,他吩咐道:“送夫人回家收拾东西,再送去许府。”

“等等!我要去附中找文晖,这事得跟她交代一下。”

“好,”许天虎对着下属嘱咐,“多带两个人,派辆车来,一路跟着,夫人怀着身孕,务必多加小心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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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几天南京陆陆续续地来人,至于总统,他虽未亲至,但空投来的亲笔信时刻与军长们同在。

这次来的是联勤总部参谋长和作战厅长,参谋长换了人,他看着脸生,但郭厅长是与他有过几面之缘的,他刚从徐州剿总参谋长的位置上退下来,又重新坐回了作战厅长的职位,许天虎等人正好私底下向他打探打探徐蚌战场的情况。

毕竟那边投入了近八十万的兵力,这场大会战估计是主力间的对决了。

“徐州如今的形势么,仅求自保而已。”郭厅长方向一转,话题就回到了华北战场上,“傅总打算坚守城池,如今构筑防御工事的任务都在许军长身上,怪不容易的。”

“尽我所能而已,”

“许军长认为可守多久?我看傅总对美国人的态度不是很热心么。”

许天虎警惕的看了一眼这位总统面前真正炙手可热的大红人,谨慎道:“傅总司令对美国人的态度我不清楚,我只听命行事。”



郭厅长发觉了他的提防,便迅速换了个话题,继续旁敲侧击地打探:“我来的时候,听到一些议论,许军长你……当街强抢……咳,女人?”

许天虎:啊?这!

他有些羞涩,继而难堪道:“不是,那是我夫人,我们之间有些事。”

许天虎变守为攻,对厅长道:“听说郭厅长与尊夫人蹀躞情深,就当是天虎向你请教请教,这夫妻之间要是意见不统一可怎么办?”

“什么意见?怎么不统一?两个人把道理掰开揉碎说明白,总会统一的,我痴长许军长几岁,叫你一声老弟,你不要觉着自己是军长了,就不把婆娘的话放在心上,人家也长了这么多岁,见过的人经历过的事不比你少,在家搞一言堂要不得哦!”郭厅长说着,脑洞大开,“你这个意见不统一,是不是你要置办姨太太,她不同意啊?那你这事别问我,我没经验,我只守着老婆过日子的!”

许天虎急忙否认三连:“没有没有!不是这事!我不敢啊!”



许天虎辩白之后,才说出自己的苦恼:“唉,这家眷的安置实在成问题。”

“这个,我听说了,大部分眷属十二月初就去天津乘船离开北平了,你们这些高官的家属,最近才开始运,这也不是你的事,为何担心呢?”

许天虎挣扎了一番,问道:“郭厅长的夫人,还在南京吗?”

如果郭夫人也在,是不是能想办法把陈文曙先弄到南京去,再走施密特的路子直接出国?

“我送她回乡下娘家了,”郭厅长道,“许夫人的身份是有点尴尬,去南京就相当于去了保密局眼皮子底下,到时候也不太好办,你不如送她回老家?”

许天虎:“她老家在沈阳……”

郭厅长:那岂不是回解放区了?真好,我也想回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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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许天虎纵马抢女人”的事很快经由特务营告到了傅总那里,傅总司令大为震撼,他是了解自己这个下属的,可谓忠心耿耿,人品出众,他怎么可能做这种王八蛋的事?

傅总司令把许天虎叫到面前,绷着脸,听他讲完前因后果,这才面色稍霁,缓缓说道:“战事当前,军属后撤,这同样是军队的规矩,她即使不跟北平站的路子走,也是要离开北平的。你是担心她走了,就没人帮你给城外的人牵线吗?”

许天虎凛然道:“卑职不敢有此意,总座要打到底,卑职就跟着打到底,绝不说什么交枪投降的话!”

傅总很满意自己嫡系的表现,现在城内的蒋系部队压他一头,尤其是城西的青年师,个顶个的死硬,但凡傅系将领们流露出一点求和的意思,那对他来说都是极为不利的。

傅总司令下了军令,任何人提出交枪和谈,一律军法处置,许天虎就算心里有那么一丝隐秘的求和想法,也不敢表现半个字。但涉及亲眷,他还是在长官面前开口求破例:“能不能让她留在北平……”

“天虎啊,你是三十五军的老人了,应该了解军规,现在的情况由不得随个人意愿处置。她去台不好,我尽力让她留在南京,怎么样?”

不怎么样,把陈文曙送南京相当于送去军统局本部,柳站长狂喜。



许天虎没有搭腔,他思忖一阵,再抬头时,满脸的决然。

“要是我们不是夫妻,她不是军属,那就不用离平了是吗?”

“她既然不是军属,那也就不归我们管辖了,北平站也不好以此为由将人带走。”

“卑职明白,不会让傅总难做的。”

今日天气不错,但他心里郁郁发沉,许府的儿媳难得上门,许家父母也刚得知媳妇怀孕的喜事,一家子喜气洋洋,他看着刚吃完饭就跑去书房翻书,准备给未来孙辈起名的父亲,拉着陈文曙的手走出房间。

陈文曙见他眉头都快拧成一根绳了,猜测许天虎可能做好了打算。

“我预计战事不会太久,我问过姑母,现在各高校基本都支持和平谈判,但如果进展不尽如人意……我是军长,死得快些,你把孩子流掉,该怎么过就怎么过。”

陈文曙:……

“许天虎,你就是个大傻子!”

许天虎默不作声,他还觉得自己的安排不错呢,她为啥生气啊?



过了今晚,三日之期就又近了一天,1949年元月一日,三十五军军长许天虎与其夫人登报宣布解除婚姻关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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