语言穷三代

与屏蔽机制你追我藏/但祝你永远健康

曙光11

陈家一热闹起来,陈二小姐就开始四处寻摸地方躲清净,何思源先生在任北平市长时,她只和何家大姐来往,鲜少登门,如今他卸任了,反而特别招陈文晖的稀罕。何家夫妇品性高义,热情慷慨,时常留她一顿饭,或是留宿一夜。



陈文晖是两耳不闻窗外事,并不知道她大哥坐困长春愁得薅头发,旁边的机要秘书实在看不下去了,伸胳膊拉着他的袖子,把陈文昭的手从脑袋上扯下来:“别薅了陈司令,再薅真秃了。”

“你看着吧,打也打不出去,守也没办法守,到时候为了给他自己留面子,又让咱们杂牌当炮灰。”陈文昭胸口憋闷,不吐不快,“交通断绝,士兵百姓的生存物资要仰仗空运,就这样拖下去,战死之前全城都得饿死!”

抱怨完了当下的处境,又开始痛骂蒋总统和狂送十万大军扔下烂摊子跑路的陈总长:“我可算开了眼了,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!”

“司令,慎言吧!”机要秘书胆小谨慎,提醒道,“二处那帮人要是听见了,又得跟上头乱嚼舌根。”

“听见就听见去!我骂的就是他们!成天闲着他妈的不干点人事……”



“陈长官!”机要秘书劝慰道,“司令何以抱这样消极的态度,美军顾问巴大维团长已经承诺会陆续空运十个师的美械来装备东北。”

“这些预计要等明年三四月才能运到,”这位老东北军出身的将领更加绝望了,“长春能守到那个时候吗?”

陈文昭继续抱头郁闷,而他好妹夫的姿势与他一模一样。



一直就不受待见的杂牌将军困守长春,头顶阴云密布有理可依,后起之秀许天虎蹲在北平近郊,同样愁得抓脑壳。

十根手指梳进乌黑粗硬的头发,发丝从指缝里冒出来,汇集成八根小揪揪,周健副官在旁边忍了很久,最终克制住自己去拨棱自家长官发揪揪的冲动。

许天虎的机械化部队刚从石家庄奔回北平,这已经是半年来第十次往返奔袭了,期间未与G军有过大规模接触,如此动作,有造成兵疲将累的风险。

他想劝劝傅总,停止这种毫无意义的宣扬武力的行为,但又不知如何开口,毕竟这半年来剿总一直对外宣称,正是三十五军不辞辛苦地来回奔波,才让敌人不敢冒犯。

哪里是因为三十五军震慑敌人,分明就是三十五军绕着他们迟迟不上去打罢了。



此为愁绪之一,之二则归功于二处的不做人。

“师座,保密局直接下达的名单,我们如何处理?”

“不管他。”许天虎毫不犹豫地选择忽视,“随随便便扯一张纸,写几个名字说他们是G党,他们就是了?那名单上个个都担任军中要职,这些年来勤勤恳恳,把他们全抓了,我找谁补缺?你去给郭军长打个电报,我不管二处谍报参谋怎么上报南京,我一零一师绝不肯让保密局和二厅对我师内部军事人员随意处置!”

“这不把二科的人得罪了?”

许天虎抬眼,金刚怒目,言语之间甚至掺杂了些许煞气:“我许天虎要是怕得罪人,就根本不会接王牌师师长的职务!”



周副官应声而去,桌上电话铃响,听筒里是一个小心翼翼的女人:“请问,是许天虎将军吗?”

“是我。”

年轻的女人松了口气,解释道:“我是陈夫人的秘书,家里来了一群流氓闯门,他们说自己是保密局的,因而我们不敢自专,能否请您出面?”

她言辞谦谨,听起来是对请动刚从石家庄回北平的将军没太多信心。

“若将军不便,能否签一张通行证?我们……”

秘书话都没说完,就听得对面一阵椅子挪动的刺耳声响,那人的话语有着镇定人心的魔力:“我马上过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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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是流氓闯门,也并不准确,正如秘书所说,这伙人自称已经被保密局收编,是正经吃皇粮的,此番前来,是因陈夫人去年聘用的秘书有G党嫌疑,需带走调查。

陈夫人身体不好,吃过药正准备午睡,于是惜字如金道:“滚。”

流氓头子初出茅庐,头一次打着保密局的旗号出来办事,本以为这是能耀武扬威的差,结果当着小弟的面,被陈夫人毫不客气地下脸子,当场黑了脸,冷笑道:“陈夫人,窝藏贼逆,可是重罪。若不配合,只能请您去炮局坐坐了。”

他这番毒蛇吐信让陈夫人心中一凛,也招来旁人的注意。



一个清亮的女声从胡同口一直传进来,语音夹在红墙之间,都不带转弯的:“窝藏贼逆?这话是谁嚼完又吐你嘴里的?”

聚在陈府侧门的一众奇形怪状的男人纷纷闻声回头,对方势单力薄一女子,见了他们不仅不躲,反而有心思认熟人:“诶呦,这不是……”

陈文曙上下打量着那个牵头的人,她的眼神充满审视与戏谑,女人的美目在自己身上逡巡,本是叫人愉悦的美事,却不知怎么,对面这女的那副看货物的眼光令他十分不舒服。

“你不在天桥摔花瓶碰瓷,怎么跑到人家里来了?搞上门服务?”

他眼前过的人多,一时间没认出她来,陈文曙嘴上叭叭个不停:“怎么,都叫上门了,还不知道陈家主人有几户?”

“原来是陈大小姐?”他到底是走江湖出身,看人下菜碟儿的本事还是有的,陈文曙年纪轻,嗓门儿大,光天化日之下嚎一嗓子,整条胡同住的医学教授都能出来放狗咬人。

陈文曙接了秘书的电话,前头出医院门,后脚就钻进胡同找到自家门口,这一路还有空琢磨,保密局为什么纠结一群流氓来闹事?

现在保密局北平站站长乔家才侵占民财的事闹得沸沸扬扬,不想着如何脱身,怎么还有空四处煽风点火?是他们疯了,还是其中别有用意?



她拉开围成圆弧的这群人,走上门口石阶,挡在母亲面前,顺便将对面六人逼退两步。

陈文曙伸出手,手心朝上摊开,道:“证件。”

他也不虚,将新签发的证件递了上去,她分开略微粘连的内页,那红印泥的残膏还很新鲜。

标配的免冠二寸证件照,此人姓王名贵,非常能体现父母的朴实愿望。

“你这工龄有一个小时吗?”

他重整心思,面露微笑,看起来真有人模狗样的派头:“都是长官抬举。”



对面这位脸色仍霁,只是他带来的手下很是不忿,别说他们今日扯了保密局的虎皮,就算是平日在天桥附近,也能横着走,到了陈家反而畏手畏脚起来。

就算这是许天虎的岳家又怎样?难道保密局还怕一个杂牌的师长不成?

距门口最近的一个中等身材男人拧着眉头上前一步,扯着破锣嗓子嚷嚷:“跟她废话个屁,直接进去拿人,谁敢阻拦就是妨碍公务,一并抓了!”

他这一句是和王贵说的,随即又转头冲着陈文曙要挟:“证件看没看到?看到了就识相点,赶紧滚!兄弟几个下手可没个准,到时候磕着碰着可别甩着鼻涕哭哭啼啼,丢人现眼。”

她笑颜以对,道:“还打算下手呢?”

陈文曙居高临下往这儿一站,脸上始终挂着不屑的笑容,越看越欠揍,这个出来唱白脸的真有些被激怒了,骂了几句荤话,撸胳膊挽袖子,挺着胸挤过来:“下手?我今天就让你尝尝老子的拳头手段!”



他向门内上一步,后面助威声立起,王贵忙着口头装好人,那双贼溜溜的眼睛一直在她身上飘来飘去,想从中找到一丝恐惧的表情。

陈文曙微微一笑,右手掏出扳手用全力朝左猛挥,骨肉碎裂声不如他们的叫骂声高昂,但他满鼻子满嘴的血倒是足以让这群人更加暴躁。

她反手将这个满眼一片血红的人抵在门边,扳口沿着下眼眶抠进去,好意出言提醒苦主:“你这几个兄弟看起来不要命,你也不打算要眼珠子了?”

受害者突然找回了语言功能,急迫难当道:“要!要的!你们别他妈害我!”

于是剩下的沸腾五人组全体冷静。



“王先生,我也得说一句,你足足带了五个人堵我家门,却只你一人唱红脸,这分配不合适吧?”

他们不是傻子,光凭这一句话挑拨离间不够。

于是陈文曙继续道:“对下唱白脸是威风凛凛,对上唱白脸是要得罪人的,王上尉自己授衔了,怎么不为兄弟们考虑一下呢?你可不能吃独食啊。”

涉及到具体利益才能扎心,他身边四人虽然还站在远处,但他们的表情明显松动了。王贵左右赔笑,嘴还没张开,又听她道:“想从我们陈家拿人,光凭你一个上尉还不够格。你考虑清楚,还想强闯的话,后果自负,我知道我的面子不够大,家父在津,家兄在吉,手不好伸来,但我丈夫驻扎北平城外……”

陈文曙自信满满:“他来得快着呢。”



“是……”王贵知道自己碰着硬钉子,不能强取,能屈能伸得很,“今日是我做事不过脑,鲁莽了,冒犯,冒犯……我这就回去报告上官……”

话断断续续地说不完,也没继续说的机会了,巷子口躲着看热闹的人不知道何时缩回脑袋,训练有素的钢盔美械兵分列跑步行进,短短数秒内便到了陈家侧门口。

陈文曙碍于视线受阻,并不知道来的是谁,因此手上力气不敢放松分毫,直到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腕上,指腹在腕骨上点了两下。

那人道:“没事,我来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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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贵感觉自己的时间可能重溯了,不然他看着摊平在鼻子底下的那只手和对方说话的语气,怎么那么耳熟呢?

“证件。”许天虎语气冰冷,见他没有立刻服从命令,大手一挥,直接让人上去搜身。

王贵看了看面前的男人,又看了看身后的女人,脑子里一下闪过两个身影。

“你们两个!你们是前年天桥那两个……”

许天虎抬眸看了一眼,又低头检查下属递来的证件,赏了三个字:“少聒噪。”

“长官,我也是奉命行事啊,您……当年的事我多有得罪……”

“堵了嘴,全部带走。”



许天虎办事绝不拖泥带水,将几人扣留在自己手里,电告分管道会门的五组组长和分管帮会社会的七组组长来军中领人。

这是一种常见的叫家长行为,但许天虎没想到,家长竟然不认自己孩子。

两个人异口同声,称王贵等人假冒身份,意图勒索,与北平站无关。二人在陈文曙面前指天誓日表示定会彻查此事,非但如此,他们还主动承担起保护陈宅安全的重担。



“道会门组织纷乱复杂,陈家雇的门外汉到底不比训练班出身的专业人士,您放心,陈将军在外作战期间,陈家安全由我们负责,可保无虞。”

陈文曙眨眨眼睛,脑海中的疑题慢慢有了答案。

“不必了,您只要规范好道会门,我还真不信他们敢冒保密局的大不韪。”

“这可不光是道门会啊,王贵一伙天桥的混混,竟能伪造证件,其背后必有协助,陈家是军属,按理不该有人敢上门闹事,可他们就敢,我看这恐怕是冲着陈家去的,如果真是胆大包天的贼人倒不怕,就怕是渗透猖獗的红匪,一次不成,恐有后招,不得不防。”



他们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抽调人手盯起了陈家,陈文曙回家后跟许天虎验证了一下自己的猜测:“我大哥在长春城内不敢出去,负责围城的为瓦解守城将士心理,也会派人潜入策反,是不是?”

“会的。”

“那我就明白了,保密局这是怕对面的人也来我家做策反活动啊。啧,想来监视就放马过来好了,绕一圈整这一出,抠抠搜搜小肚鸡肠。”



陈文曙想想都觉气闷,但又有些摸不着头脑,“不是说他们保密局只手遮天吗?既然历来行事嚣张,为什么这次不干脆强行安排明哨?”

许天虎本就瞧不上他们,因此嘴里也没什么好话:“他们行事嚣张是借总统的势,总统势大是因他掌握军队,是全国各军的总领袖。现今东北局势如满弓之弦,老蒋时刻盯着,生怕溃败,保密局难道敢做什么大动作吗?”

“那他们可以放暗哨啊。”

“暗哨有被识破的风险,一旦暴露,你这个城防司令的妹妹,三十五军师长的妻子,怕不是跳着脚往上闹。”

句句在理。

“镇平呢?下午怎么没见它出来护家?”

“在内宅看着秘书和文晖呢。我想在前面挡一挡,应该能等到你来。”

“我要是不来呢?”

“你会不来?”

许天虎嘴角上扬,露出尖尖的虎齿:“不会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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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十个师的美械:1948年5月11日美军顾问团赴沈阳考察,公开宣布的主要目的中有“准备运输十个师的美械装备,预订在1949年三四月间运到”】


【道会门:也称会道门,会门道等,邪//教组织,北平站五组分管】


【三十五军新保安被歼倒计时开始👀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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